星移的回马灯
刺刀刺穿他胸膛的那一刻,他并没有感到疼痛。
嘈杂声冷却,时间在这一刻凝固。东院的那棵老树今年长的极好, 梨花飘雪,亦如当年。
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。
梦里她着嫁衣,戴凤冠,点绛唇,描黛眉。
红烛光影阑珊。
凤凰欲泣珠欲碎。
她盈盈而来,如一弯温暖的月亮。
一如那天。
她说她要嫁他。做他的妻子。
她说人世漂泊。在一起就是好日子。
她说他就是她的命。
可是
每一句她说,康卓文都有十足的理由反驳。
时局动荡,国之将倾。同辈奋力,不过是未来史书上自不量力的只言片语。他终将成为这茫茫雾气弥漫的时代中的一道铁轨,等待着变革的东方列车碾过,若肉身的湮灭能换取的一线自省,亦为快事。他的父亲,母亲,奶奶,大哥凝固在回忆中没有归途的路。他唯有向前。燎原之势企图变革这亘古延绵而早已腐烂的帝制根基,革命者在坎坷中奔走,在挫折中涅槃,忧思虑国缠满全身,痛苦挣扎飘洒一地。无从止歇,无法回避。这是他们的宿命。
乱世之下。 无人可逃。承重的生命将笼罩在丧国灭种的厄运阴霾之下向死而生,爱情,实在奢侈。
他不能爱她,他不再爱她。
可是
每一句她说,同样落在沈星移心上。
他明知所求一切皆为虚妄。而他多想一醉再醉沉醉不醒。他等了一辈子,盼了一辈子,念了一辈子。
他不在乎家仇。不在乎国恨。不在乎灰飞烟灭。不在乎支离破碎。
他爱她。他只为她。多想在这乱世和她做一对简单平庸的夫妻,低下头如同两只小老鼠,只顾眼前一期一会,天下兴亡两不知。
他多想爱她。他多爱她。
可是,他不可以。
他没有归途,亦不清前路。命运之火明明灭灭已变得稀疏衰微。欲摇欲坠。
我自横刀。
祝卿安好。
他是康卓文,不是沈星移。
他必将离她而去。
梨花很美。漫天飞舞。 如当年。
他开始觉得眩晕,身体在发软, 双腿似乎已无法支撑他。嘴里有血腥气。
真糟糕。 他想, 这血腥味冲淡了她的味道。刚才那一吻, 他几乎用尽全部力气。
他从来留不住她。他大半生同她纠葛在一起,可一半用来等待,一半用来错过。真正属于他和她的, 不过是几个瞬间。 从前都是他等她回头,后来,却是他告诉自己不要回头。人生自以为是百转千回豁然开朗,最后却是山穷水尽情深不寿。退无可退。
而决定为她死,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。
他非为她而归,却甘愿为她赴死。
纵家国抱负, 纵凛然大义。
而她也是他的理想啊,他少年时代的所有仰望。即使家国在侧,可是她却只有他。狼烟已起,千万人往已,血荐轩辕。而他,折身回去,挡在她身前。
复仇,革命,抱负,这些是他生命的意义,但抵不过她的生命对他的意义。
他是康卓文。 但他也是沈星移。
那就这样吧,他作为康卓文曾舍弃了爱情给理想一份出路。放手一搏,视死如归。
而现在,沈星移用他的命去换她的命。万千千万,为心上一人。
倒在刀刃下的最后一刻,他想,她平安了。
梨花落尽。
他出门时冲她笑, 剑眉一挑,目如星辰。
那一刻, 他不是康卓文。
他是沈星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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